一步之遙。
2020年一季度,青島經濟總量達到2504.87億元,鄭州為2469.8億元,兩者的差距由2019年的151億元縮小到35.07億元,將“北方第三城”之爭推向高潮。
一夜之間,二者的競爭突然變得“劍拔弩張”,引發網上很多爭論,一些網友暗自較勁,甚至公開互嗆,輿論驚呼“北方第三城”即將易主,雄居此位20年的青島,將面臨著鄭州的激烈沖擊。
“北方第三城”會易主嗎?
01、并行向前的軌道
歷史的變幻無常,對國家而言是國運興衰,對城市而言,則是財富聚散的花開花落。
兩城的崛起史,可以追溯到上百年前。
1898年,膠澳新市區被命名為“青島”,辟為自由港,向全世界開放;1904年,建成了山東第一條貫穿齊魯腹地的膠濟鐵路,將青島與山東省省會濟南連接在了一起。
膠濟鐵路線路
自此,歷史的天平向青島傾斜,一個開放的國際化城市,開啟了歷史的時刻。百年之后的2020年4月,國家住建部宣布,青島成為山東第一座特大城市。
也是在1899年,盧漢鐵路修筑計劃獲批。1908年,盧漢、汴洛兩大鐵路完工并交匯于鄭州。
從此,鄭州開啟了屬于自己的歷史時刻,憑借著牢不可破的中原樞紐地位,這座被譽為“火車上拉來的城市”,受益于現代鐵路的工具迭代,從鐵路時代到高鐵時代,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在2018年底逆襲成了一個常住人口超千萬、GDP超萬億、人均GDP突破十萬元的特大城市。
鄭州站
兩個因近代港口和鐵路而生的城市,均踏上了時代發展的趨勢節拍,一時大開城市之興,走上了各自發展的軌道。
當年來到青島的德國人,特別想念德國啤酒的味道,從德國運來了一套用于釀造啤酒的設備。1903年,英德商人共同出資建設的“日爾曼啤酒公司青島股份公司”開始運營,享譽世界的中國名牌“青島啤酒”從此誕生。青島隨之走向世界。
膠濟鐵路的開通,讓青島與山東腹地打通了經貿往來,自由貿易港的經濟屬性得到了充分發揮。1911年,青島成為全國第六大港口;到1931年,青島成為日資為主導的輕工業城市,131家工廠中有48家日資工廠。
到1936年末,青島紡織業有紗錠56.84萬枚,占全國總量的11.15%;有紡機9286臺,占全國總量的15%,生產規模僅次于上海,居全國第2位,并有了“上青天”美譽,即上海、青島、天津“三足鼎立”。
上世紀20、30年代,青島修訂了城市規劃方案,將城市空間向外拓寬,按功能劃分為行政、港埠、住宅、商業、工業5個區域,這一格局基本持續到上世紀80年代初。青島也逐漸成為中國北方重要的工業、外貿和港口城市。到1949年,青島市人口達80萬,成為全國八大城市之一,距離百萬城市僅一步之遙。
當時還沒有所謂的“北方第三城”的標簽,但單純從時代的產物看,彼時北方除了北京和天津兩座直轄市外,沈陽和大連交替輪流,占據了第三城的寶座。而此時的青島,略顯沉寂,山東明星城市屬于擁有一批輕重工業的省會濟南。
改革開放之后,青島成為中國首批14個沿海開放城市之一,在城市等級上躋身全國15個副省級城市之列,迎來了迅猛發展。1999年,青島超越濟南;2000年,青島經濟總量達到1150億元,超越大連和沈陽,自此開啟了歷史上第二個春天的航程,雄居“北方第三城”20年。
歷史告訴我們的是,沒有哪個城市永遠是中心,曾經的荒村野嶺也有可能變為中心城市。反過來,也是一樣的。
就在當年青島啤酒走出全國,揚名世界的時候,這一時期的鄭州,還是中原大地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名為鄭縣,連省會都不是。
1948年10月鄭州解放后,在鄭縣城區設立鄭州市。1954年10月,河南省政府由開封遷往鄭州,鄭州從此成為河南省省會,也迎來發展的拐點。
到2011年之前,鄭州在中國經濟地理版圖上的地位,遠遜于青島,這個在城市地位上只是正廳級的地級市省會,經歷了“輕紡城”的輝煌過去,也見證了亞細亞商場的盛極而衰,還有創造家電銷售奇跡的鄭百文,在股市大潮的沉浮中留下了無數商戰傳奇。留給人們深刻印象的還是交通,鄭州的中原樞紐地位,從來沒有變過。
真正給鄭州帶來蝶變的是鄭東新區的破土而出。
資料圖:鄭東新區規劃模型(人民網)
02、逆水行舟
2001年8月,鄭州市規劃局邀請日本世界級城市規劃大師黑川紀章,參與鄭東新區的規劃概念設計。經過競標,黑川紀章設計的規劃概念方案在9萬名鄭州市民的投票中脫穎而出,超過90%的人力挺“黑川方案”。
后來,這項規劃方案又罕見地以地方立法的形式,逐層報批,直至報國務院備案。鄭東新區在一片“鬼城”的輿論爭議聲中拔地而起。
鄭州市 鄭東新區
鄭東新區默默建設開發之際,此刻的青島在“紅瓦綠樹碧海藍天”的城市標簽下,攜經濟上的“五朵金花”,笑傲中國城市之林。海爾、海信、青啤、澳柯瑪、雙星等一批青島制造、中國名牌,刷的不僅是青島的存在感,更是中國民族工業的榮耀。
當年青啤一度衰落時,一位國家領導曾在青島視察時放出狠話:“中國在世界上屬名牌產品的只有青島啤酒和杭州西湖龍井茶,一定要保住這兩個品牌。誰砸了這塊牌子,要負歷史的責任!”此后,青啤換帥“彭大將軍”(彭作義),以及繼任的金志國,將青島啤酒帶上全國行業巔峰。
海爾的張瑞敏也領時代風騷,2004年海爾的銷售額突破1000億元,將美的、格力遠遠甩開了八年的距離。
也是在2004年的央視經濟人物論壇上,張瑞敏公開拒絕了向其兜售QQ的騰訊馬化騰,被視為一個時代的隱喻,作為解讀海爾與青島慢步的密碼。
新世紀第一個十年的青島,不僅持續甩開大連、沈陽、哈爾濱,也于2005年起一直穩居全國城市前十強,在北方城市中儼然有“千年老三”的地位。
屬于青島高光時刻的是2008年。這一年,青島舉辦了北京奧運會奧帆比賽,一海之隔的大連黯然神傷。這可謂青島歷史上的第一次城市高潮,誰曾想到第二次高潮竟是十年之后的2018年上合峰會了。
青島奧帆中心
如果說青島盛極而衰,那是歷史的唯心主義;但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可能更適合解釋青島的步履遲緩。
03、不進則退
2011年,對青島和鄭州兩座城市而言,是一個分水嶺。
這一年,青島跌出全國前十強城市之列,被成都趕超;鄭州則在這一年沖進全國前20強。
也是在2011年,富士康在鄭州建成投產,一個企業改變了一座城。十年磨一劍的鄭東新區,張開了城市的臂膀,盡情擁抱產業升級。
鄭州富士康科技園區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蘋果手機組裝工廠。全球一半的蘋果手機產自鄭州,平均1分鐘組裝350部手機,每天產量約50萬部。富士康還帶動了代工產業集群和智能手機制造集群的發展。
富士康落地后,鄭州各類經濟指標均實現了爆發式增長。
鄭州富士康工廠
2019年《河南經濟藍皮書》指出,自2011年下半年富士康蘋果手機項目進駐河南以來,全省外貿進出口突飛猛進。富士康占全省外貿進出口的比重從2011年的28.7%,一直攀升至最高峰2015年的67.5%,2018年回落至60.4%。
同時,鄭州不斷“攻城掠地”,經濟總量持續趕超東莞、泉州、佛山等沿海經濟大市,2011年—2017年,兩年上升一位,2017年—2019年,一年上升一位。到2018年,鄭州實現了人口超千萬、GDP超萬億、人均GDP突破十萬元的城市夢想,邁入特大城市陣營,直逼“北方第三城”。
2019年,青島經濟普查核減之后,領先鄭州的差距明顯縮小,“北方第三城”地位或將讓與他城。但鄭州的雄心卻“志不在三”,而是瞄向了天津,大有一躍成為“北方第二城”之勢。
追溯鄭州的崛起之路,踩準了時代的兩個鼓點。一個是強省會戰略,做大做強鄭州,吸收河南省上億的人口紅利。
這些年,鄭州在搶人政策上,一直緊追深圳。從2008年到2018年,在小學生人口/常住人口每百萬人指標上,鄭州僅次于深圳,遠高于青島。尤其是2017年,鄭州實行了史上最大幅度的人才引進政策,對年輕人的吸附能力大大增強。而類似的人才引進門檻,兩年后青島才開始實行,山東2020年才全面放開濟南與青島的人才落戶門檻。
另一個是國家戰略。從2013年起,鄭州先后收獲中國首個國家級航空港經濟綜合實驗區、鄭洛新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和中部崛起十三五規劃等國家戰略紅利,并于2017年正式獲批建設全國第八個國家中心城市。2019年底,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略,鄭州是黃河中下游的重點中心城市。
與鄭州踩準鼓點高歌猛進之時,青島卻與彼時的山東一樣,在新舊動能轉換與產業結構調整中行動遲緩。當地官方屢屢批評的“紅瓦綠樹綜合征”與中央巡視組點名批評的“小富即安不思進取”,均是青島發展的步子放慢的一個縮影。
一個可以佐證的細節是,青島與濟南兩地的高鐵直到2018年底才正式通車,此時距離當年的膠濟鐵路通車已經晚了115年,距離中國的高鐵時代開啟,也晚了8年。
實際上,早在15年前,青島擁有的中車青島四方公司就已經進入了高速動車領域,2017年研制的“復興號”動車組在京滬高鐵實現時速350公里運營,使我國成為世界上高鐵商業運營速度最高的國家。但是,青島與周邊城市臨沂、日照、煙臺等地的高鐵連通,也遲到了多年。2019年底,魯南高鐵的開通,山東半島環線高鐵路網才勉強成形。
更尷尬的是,就連青島一直引以為傲的傳統產業優勢,也不再突出。比如智能家電的核心關鍵產業,青島的產業配套鏈本地化能力只有40%,遠低于合肥的70%。在高端制造業和人工智能等新興產業上,雖然青島早有布局,但未能充分展開,新動能還無法支撐整體發展。
青島本地有識之士斷言,“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當別人都在振翅高飛的時候,青島卻“整體收起了翅膀”。
04、勝負懸念
盡管如此,是否青島就會徹底落伍了呢?虎視眈眈、雄心勃勃的鄭州,是否就會如愿趕超呢?
如果沒有新冠肺炎疫情的因素,按照現在的發展增速,單就GDP一個考核數據來論,青島還真的不一定能夠保住這“北方第三城”的位置。
但疫情是一個最大的危機,卻也孕育著最大的機會。“永遠不要浪費一場危機”,對城市而言亦是如此。
2019年,青島經濟的最大亮點來自于投資,投資增速創近五年來新高,在全國35個大城市中位列第一。這種勢頭依然在延續,疫情沒有改變投資青島的熱情。一季度青島簽約項目429個、總投資5591.5億元;全市新設立外商投資企業174家,合同外資35.04億美元,同比增長18.8%。
與投資相對應的是貸款額,這是反映城市經濟運行、企業活力的重要指標。中國人民銀行青島市中心支行的統計顯示,3月末,青島本外幣各項貸款余額1.94萬億元,同比增長14.14%,前3個月新增貸款1193億元,同比多增333億元。而2019年,青島新增本外幣貸款為2071.1億元,今年一季度貸款新增額已超過去年的一半,相當于去年全年的57.6%;同時超過山東省12%、全國12.3%的平均增速,青島新發放的貸款占到山東全省的23%。
疫情防控期間,青島更是大動作頻頻。2月4日,青島向全球發出了“青島:我們在線等您”的招商邀請,并公布了中、英、日、韓四部24小時投資服務熱線,全面推行“互聯網+招商”模式,開展網上洽談、網上簽約,組織舉辦“網上簽約周”活動。
與此同時,青島大舉進攻工業互聯網,市委書記王清憲更是“三問”青島,深刻闡釋打造世界工業互聯網之都的“青島邏輯”“青島愿景”“青島路徑”,發起了打造世界工業互聯網之都的“總動員令”。當地官方媒體將其視為青島城市發展史上的里程碑事件。
5月8日,2020青島?全球創投風投網絡大會剛剛舉行。
于國家戰略而言,依托“一帶一路”國際合作平臺,青島也趕上了國家戰略的快車。2019年,青島與深圳雙雙獲得兩個示范區稱號,其中青島要建設中國—上海合作組織地方經貿合作示范區。中央領導在上合峰會之后對青島的指示是“辦好一個會,搞活一座城”,更是青島空間布局、動力、領域等立體、綜合、全方位、內生的“搞活”。
這方面,青島可以效仿的城市是杭州、寧波和無錫。換句話說,青島正在重復南方三城的發展路徑,一旦轉型成功,發展潛力無限。
杭州G20峰會之后,城市發展上了一個顯著的臺階,這可為青島借鑒。
寧波和無錫之所以能夠超越青島,關鍵就在于工業。2019年,寧波和無錫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分別為3991.5億元、3753.19億元。而青島為3159.86億元,比寧波、無錫分別少了831.64億元、593.33億元。
從產業轉型看,寧波、無錫和青島一樣都是制造業起家,工業長期是經濟增長的第一引擎。在智能化轉型升級方面,寧波全市近95%規上企業實現了智能化,傳統制造業企業生產效率平均提高了60%以上。無錫則花大力氣培育發展物聯網、集成電路產業等戰略性新興產業,連續10多年的新興產業保持江蘇乃至全國領跑地位。
意識到落后的青島,如今頻頻發力,而且“北方第三城”地位遭遇威脅的現實,也倒逼青島政府上下警醒反思。有危機總比沒有危機好,知恥而后勇的青島,還不能輕易將“北方第三城”拱手相讓。
05、誰的韌性更強?
反觀鄭州,也沒有盯著成績沾沾自喜,反而是不斷加壓,在補短板、強弱項上夙興夜寐。特別是在受疫情影響下的一季度,鄭州呈現出的經濟韌性之強,讓外界刮目相看。
鄭州在1-2月的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同比下降23%后,一季度強勢回升12.7個百分點,下降10.3%,回升幅度分別高于全國、全省7.6和6.5個百分點;固定資產投資下降5.9%,降幅分別低于全國、全省10.2和1.6個百分點,增速比1-2月回升32.6個百分點,回升幅度分別高于全國、全省24.2和14.1個百分點。
今天的投資就是明天的產值。從勢頭上看,鄭州雖大有趕超青島之勢,但也不是太容易。盡管鄭州發展速度快,但增速也和青島一樣,有放緩的趨勢。2019年兩城同為6.5%,一季度青島為-7.1%,鄭州為-7.7%。并且在發展高新產業上,鄭州有先天不足,高校水平與基數不大,僅有一所211院校鄭州大學。相反,青島近年來則不斷引進名校落地,建設分校。
在輿論爆炒青島與鄭州的“北方第三城”之爭時,兩地的網友其實對排名并不買賬。青島的網友吐槽收入低房價高,徒有自然環境其表,而少宜居宜業之實;鄭州的網友則認為國際化水平與世界知名度還不能完全與青島相提并論,“大縣城”的帽子似乎也并沒有完全甩掉。
從社會認可度上說,“北方第三城”比拼的不是一個單純的經濟指標,其實包含了經濟、文化、氣質與城市影響力的復合性品牌。比如,成都有中國“第四城”的稱號,就是一種獨特的城市氣質。
所以,回歸到“北方第三城”之爭的懸念上,青島與鄭州這兩個特大城市的目的地應該是民生民富,在激活經濟、發展產業的同時,如何造福于民,藏富于民。這才是最大的懸念。
未來,誰會率先揭曉答案?正如“一千個觀眾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