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無城不立,城無產不興。城市脈搏與汽車引擎共振合鳴,汽車工業的布局、競合,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城市的命運沉浮。
2021年、2022年的新能源汽車第一城分別為上海、西安;2023年深圳力壓上海,首獲新能源汽車第一城;2024年,深圳新能源汽車產量統計超過290萬輛,成功衛冕“中國新能源汽車第一城”。
深圳,就如同他那年輕的歷史一樣,在燃油車時代缺少積累積淀。但從籍籍無名到衛冕新能源汽車第一城、加冕“中國汽車第一城”,僅用了四年時間。隨著新能源汽車產銷市場規模的劇增,一匹新的“黑馬”又出現了。
2024年,合肥新能源汽車產量達到137.6萬輛,同比增長84.5%,躍升至全國第二位,僅次于深圳,并展露出爭奪第一的氣勢。
經過20年的產業演變,人們猛然發現,在造車新勢力和汽車產業新興城市的雙重攪動下,中國的汽車產業格局已發生巨變,如今有實力加冕“新能源汽車第一城”的,分別是深圳與合肥。
為什么是這兩座城市?今天,決策雜志(ID:juecezazhi)選編兩篇文章,一起來看。
01
“熱帶雨林”:超越鏈式而成網狀生態
在傳統汽車工業版圖中,深圳曾是個寂寂無聞的“陪跑者”。直到2020年,新能源汽車產量尚不足11萬輛,在全國城市排行中難覓蹤跡。而僅短短四年,深圳一舉改寫了汽車工業的城市競爭格局。
2024年,深圳的新能源汽車產量為293.53萬輛,同比激增69.2%,汽車產量躍居全國首位,每5輛汽車就有1輛產自深圳。
深圳建成了由華為、比亞迪等龍頭企業帶動,產業鏈供應鏈高度協同,囊括整車、動力電池、電機電控、智能座艙、自動駕駛、充電基礎設施、汽車后市場等領域,是一個完整產業鏈的“熱帶雨林”式汽車綜合產業生態圈。
深圳提出,加快建設“新一代世界一流汽車城”,統籌提升本地化生產效能和全球市場“含深度”,全譜系發展新能源智能交通載具。
實際上,自汽車工業誕生一百多年來,汽車產業鏈供應鏈是非常穩定的結構,車企依靠各級供應商“拼裝”,等級森嚴。整車廠則在技術整合、品牌塑造、產業鏈協同和用戶運營上,構建了一套高度精密的體系。
但新能源汽車時代的到來,傳統鏈狀的供應鏈結構正在向新的網狀供應鏈結構遷移。電池、芯片、材料等關鍵資源供應,甚至研發、設計有望轉而居于產業鏈的主導者地位,從而成為新能源汽車、智能網聯汽車創新的新范式。
網狀生態使得“涌現式創新”成為可能,更多供應鏈企業開始在產業鏈發揮主導作用。寧德時代掌握電池這一行業上游核心,華為以供應商身份切入汽車賽道,堅稱“不造車”,牽手比亞迪、賽力斯、阿維塔在內的眾多車企,大力介入車企的研發、制造、營銷等各環節。
這在傳統汽車供應鏈中是難以想象的局面。
汽車廠商的整合式創新,成為新能源汽車競爭的關鍵因素之一。比亞迪的整車制造在全球新能源汽車產業獨領風騷。華為抓住了汽車供應鏈重構的機會,2024年,華為車BU由虧轉盈;1-6月營收增至104.4億元,凈利潤高達22.3億元。華為的乾崑智駕和鴻蒙座艙,也一度成為“爆款”車型的標配。
汽車產業,由此在深圳扎根下來,如同“熱帶雨林”般蓬勃生長。
制造之外,“新一代世界一流汽車城”與“數字能源先鋒城市”建設相輔相成。深圳2024年宣布建成全球首個“超充之城”——超充站數量超越加油站,新增充電樁13.4萬個,累計建成超充站1030座、車網互動站151座、綜合能源補給站45座,“一杯咖啡,滿電出發”成為現實。
02
“產城一體”:新范式積淀新工業文明
相比于傳統汽車制造產業鏈,新能源汽車、智能網聯汽車產業的產業鏈更加“新鮮”,也被拉得更長。
它不僅涉及制造,也涉及能源的來源和供應;不僅涉及硬件,也涉及軟件的開發和利用;不僅涉及汽車本身,還涉及車與人、車與路、車與車、車與云。
人才是深圳創新的最大源泉,工程師文化形成了這座年輕城市獨有的特質,進而帶動先進制造業發展。由工程師文化催生出一批又一批的科技領軍企業,推動產業鏈不斷升級,最終形成了“人才—產業—創新”的良性循環,這也是未來深圳在汽車產業持續保持競爭力實力的前沿動力。
《大國出行》一書認為,工業化——包括汽車產業,不僅是一個物質財富積累的過程,更是一個文明沉淀的過程。城市要成為具有活力、可持續的產業聚集地,就應該為此去培育進取的創新精神、務實的工業文化、守信的社會氛圍等。
因為這些人文特質,才是決定一個城市長遠命運的“社會資本”。
2024年,深圳市新能源汽車產業辦公室正式成立。根據三年行動計劃(2023-2025年),2025年深圳汽車產業工業產值達到萬億級規模。
站在全球汽車產業百年變局的十字路口,深圳的崛起提供了一個極具樣本價值的觀察窗口。從“制造工廠”到“創新策源地”,從“跟跑者”到“規則制定者”,深圳這座城市的蛻變,重塑了中國汽車產業的版圖,更為全球新能源汽車發展提供了新的范式。
當電動化與智能化的浪潮交匯于此,深圳正以其獨特的創新基因,繼續書寫著屬于中國汽車工業的新傳奇。
合肥市長豐縣下塘鎮的比亞迪廠區。攝影/孔根龍 圖/下塘鎮供
03
合肥,爭奪“新能源汽車第一城”
合肥被視為新能源汽車產業浪潮中的“贏家”,外界津津樂道于這座城市通過“以投帶引”的“合肥模式”,繼成功培育新型顯示與芯片產業后,又通過投資蔚來,迎來比亞迪、大眾等整車企業以及產業鏈上下游企業落地,使得新能源汽車成為合肥的“重點產業”。
但是合肥新能源汽車產業的崛起并非一次“豪賭”的成功,其實合肥是國內最早進行新能源汽車產業布局的城市。
一是超前謀劃,積極行動。
早在2009年,合肥成功申報了“十城千輛節能與新能源汽車示范推廣應用”,成為了首批參與示范推廣的13個城市之一,較早試水新能源汽車產業化。
合肥敏銳地捕捉到新能源汽車產業發展的“春天氣息”,把握國家加大對新能源汽車產業扶持力度的政策機遇,2010年,與上海、長春、深圳、杭州等4個城市一起,成功獲得開展私人購買新能源汽車補貼試點的資格。
2011年,江淮汽車在國內第一次大批量向個人出售純電動汽車,共計585輛,此后,合肥開始持續大力推廣新能源汽車的使用……
2024年,合肥市政府工作報告更進一步明確了新能源汽車產業的發展藍圖:全力打造“新能源汽車之都”。
無論是在國補退坡、企業亟須融資時投資蔚來,還是抓住產能擴張窗口招引比亞迪、大眾,合肥“精準”踩中風口的背后,是始終堅定看好新能源汽車產業,這才是最重要的底層邏輯。
二是整車為王,以整促產。
近年來,在爭奪“新能源汽車第一城”的競賽中,產量是重要指標。
根據《中國新聞周刊》報道分析,合肥新能源汽車在地生產能力絕對處于國內第一梯隊。
2024年,合肥新能源汽車產量達到137.6萬輛,在去年的產量排名中位居第二,僅次于深圳。同樣在去年,合肥市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同比增長14.8%,其中汽車及零部件產業增加值同比增長38.5%。合肥市工業和信息化局綜合規劃處處長季豐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規上工業增加值中,新能源汽車產業貢獻近四成,占比最多。”
2020年,合肥通過“以投帶引”招引蔚來后,接連引入比亞迪、大眾等整車企業,以及華為尊界等明星項目,作為新能源汽車產業鏈鏈主的整車企業陸續落地,目前合肥坐擁江淮、蔚來、比亞迪、大眾、長安、安凱六家整車企業,以及跨界的華為等,涵蓋了國企、央企、民企、外資企業和造車新勢力。
在龍頭車企引領下,還撬動上下游供應鏈配套企業落戶。目前,合肥已先后培育國軒高科、中創新航、巨一科技等500多家核心零部件企業。
按照2022年11月印發的《合肥市“十四五”新能源汽車產業發展規劃》提出的目標,力爭2025年,整車產能突破300萬輛,而實現這一產能目標,并無太大壓力。
三是要素保障,服務跟進。
“增產是企業產能爬坡的過程,從政府角度來看,推動企業擴能增產,首先就是在企業已經具備生產能力的情況下,保障企業生產所需要素。”長豐縣副縣長鄭斌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
一年前,也就是2024年春節過后,比亞迪向長豐縣政府提出需求,經過測算,從當年2月到5月,需要新招工4.3萬人。“這不僅對于企業,對于政府而言,同樣是很大壓力。”鄭斌說。
比亞迪提出招工需求的時點已經很遲,一般而言,招工從春節前已經開始,節后很多人的工作已經塵埃落定。鄭斌介紹,雖然招工第一責任主體是企業,但是政府仍然多措并舉幫助企業招工,比如幫助企業拍攝招工宣傳片,線上將比亞迪招工信息在長豐縣政府的各類社交媒體平臺推送,線下不僅組織比亞迪參加合肥市范圍以及皖北乃至省外招聘會,還將安徽省內各類招聘信息同步給比亞迪。
據媒體報道,長豐縣政府甚至調集縣醫院的流動體檢車,幫助比亞迪應對高峰時段每日一兩千名應聘者的體檢需求。
還有一件為人津津樂道的事,就是商業配套。
2023年下半年,長豐縣國資平臺在比亞迪基地對面投資建成商業街區,滿足包括比亞迪在內的產業園區龐大工人群體生活配套需求,但是一期很快超負荷運轉,目前二期規劃已經完成。
顯而易見,這是合肥各級政府對于比亞迪增產的支持,而短期內用工數量激增,也反映比亞迪增產意愿之強。
據了解,比亞迪基地一期二期三期目前全部建成,已經基本滿產,產能利用率遠超國內整車廠50%左右的平均水平,甚至相較比亞迪國內其他基地也有優勢,這意味著比亞迪將熱門車型導入合肥基地生產。
蔚來第二先進制造基地是一座數字化智能工廠,廠內設有沖壓、車身、涂裝、總裝等工藝車間。圖/新華社
04
新“合肥模式”
《中國新聞周刊》分析合肥表示,無論是落地產能,還是后續增產,究竟是什么讓合肥對整車企業擁有“極致吸引力”?可能并非只是外界熟知的“合肥模式”。
“合肥模式”的討論熱度在2024年有所下降,在當地政府工作人員的記憶中,2023年是“最瘋狂的時候”,眾多黨政代表團到合肥考察學習,一些地方政府甚至直接照搬“合肥模式”。
作為“以投帶引”的招商引資模式,“合肥模式”是利用國資平臺開展資本招商,通過投資重點項目帶動新興產業集群發展。
2020年,合肥國資平臺投資蔚來換來總部落地合肥,被視為“合肥模式”的典型案例。但對于國資平臺在招商引資中的作用,其并非“標配”,不同企業的訴求不同,比如一些企業可能提出應用場景拓展訴求。
其實,投資只是手段,更重要的是在新興產業發展的不同階段,如何幫助企業獲得競爭優勢。在產能擴張期與新能源汽車市場愈發“內卷”的當下,競爭優勢更多體現為極致的效率與成本優勢。
企業從選址時,便開始衡量效率與成本。2021年,比亞迪進行產能布局時,合肥長豐并非第一選擇。當時比亞迪對于土地需求量很大,一二三期項目用地需求共計8600余畝,而且需要連片土地,以降低開發時間和成本。長豐恰好擁有連片“留白”土地,并且處在江淮分水嶺之上,土質并不松散,建廠成本較低。充足的土地與良好的土質,被視為引入比亞迪提供的“先決條件”。
“比亞迪的核心訴求是速度。”鄭斌表示,當時比亞迪用戶購車需要等待3—5個月,因此需要迅速擴張產能。長豐擁有連片土地,外加政府支持,最終打動了比亞迪。
如同上海“拯救”陷入產能地獄的特斯拉一樣,合肥抓住了新能源汽車產能擴張的短暫窗口期。鄭斌坦言,“現在很難再有這樣的機遇”。
在比亞迪合肥基地落地后,成本優勢逐漸顯現。鄭斌介紹:“比亞迪西安基地曾是比亞迪產量最大的基地。比亞迪對西安有天然感情,其最早通過收購秦川汽車取得造車資質,此后一直將西安作為重要生產基地,一方面輻射西北市場,另一方面利用西安作為中歐班列重要節點地位出口歐洲市場。但是根據比亞迪核算,合肥基地單車物流成本比西安基地低300元以上,比深圳基地甚至低1000元以上,在比亞迪全國八個整車基地中最低,這也成為比亞迪愿意提高合肥基地產能利用率的重要因素。”
極致的低成本如何實現?除去靠近長三角這一消費市場的天然區位優勢外,地方政府也在通過基建投資降低企業物流成本。
2024年,政府出資在合肥市長豐縣下塘鎮建成一條專用鐵路線,比亞迪可以利用這條線路直接與鐵路網絡接駁,直接外發車輛,年外發能力達到40萬輛。
位于合肥市長豐縣下塘鎮的合肥比亞迪汽車有限公司發車場。攝影/張大崗
05
合肥的下一步
2024年,合肥引進的新能源汽車產業項目數量與投資額均有大幅提升,但是重點已經從整車項目轉向零部件配套項目,其中就包括福耀玻璃這樣的標志性零部件配套項目。
“新能源汽車整車項目的風險確實比較大,目前更多引入一些產業鏈配套項目,特別是核心零部件等產業鏈高附加值環節。”季豐表示。
目前,在合肥已集聚六家整車企業的情況下,如何利用鏈主企業招引零部件配套企業等產業鏈上下游環節,已成為關鍵。
2023年,《合肥市支持總部經濟發展若干政策(試行)》印發,實施新能源汽車產業重點企業“1+5”產業布局專項行動,支持企業打造制造基地+研發中心、銷售中心、上市主體、供應商集群、配套基金的“1+5”格局。
此前,合肥對于整車企業的招引便以“精準”著稱,形成當下六家整車企業覆蓋央企、國企、外企、新勢力與龍頭企業的格局。招商部門在招引一些重大項目時,會邀請國資平臺公司團隊進行研判,甚至委托專家進行評審,形成針對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新打法。
如今,合肥希望通過整車企業獲得更加精準的招商引資線索。
另一方面,合肥希望建立輻射長三角的新能源汽車產業鏈。在燃油車時代,扮演這一角色的城市是上海。
去年,合肥市投促局組織合肥市下轄區縣到浙江寧波開展專場研討會,希望吸引當地企業到合肥發展。正是在長三角地區的上汽、吉利等汽車企業的帶動下,寧波在燃油車時代成為汽車零部件產業“第一強市”。此前,就在外界追捧“合肥模式”之時,合肥曾提出學習“寧波模式”。
季豐表示:“我們希望學習‘寧波模式’,寧波民營經濟活躍,而且在汽車零部件產業起步較早。我們去寧波考察學習時發現,當地一家生產曲軸的企業,可能只有100余人,年產值也只有四五億元,但是客戶遍及乘用車與商用車企業,而像這樣的中小型單項冠軍企業很難被招引。合肥曾對標過寧波的制造業發展模式,當地成長起來的單項冠軍、‘小巨人’企業比較多,一些家族企業甚至交棒到第二代、第三代,這是寧波制造底氣的來源。”
“合肥現在有57個新型研發機構,每年能夠產生大量的成果,我們希望以科技創新帶動產業創新,建立產學融合對接會。同時提出專精特新企業、‘小巨人’企業三年倍增計劃。”在他看來,合肥培育的本土企業也應打造出自身優勢。
2025年的汽車生產大幕已經拉開,汽車產業頭部城市都在開足馬力往前趕。隨著新能源汽車滲透率的日益提升,是深圳衛冕,還是合肥加冕,亦或是另一座黑馬城市殺出,讓我們一起拭目以待。